“不要忽然这么大声说话——耳朵差点就聋了。”我抱怨。
皮克毫不在意的又把报纸捡起来。
“原来你也在看八卦……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会进出白金水宫。肯定都是些贵妇人、名媛千金什么的……啊,真是让人羡慕。”
我夺回报纸。将两份崭新的报纸小心整齐的放回原位。心想,这样的浪荡公子,谁在乎他的家里来回来去多少女人呢?
“不是说太阳口的战事吃紧吗?东边战场那边渡鸦港也很危急了。要是被人类打进来才丢脸呢,明明是有魔力的魔族,却要在人类的手上吃亏。”
“是啊……为什么不用魔法制退他们呢?”
我皱起眉头不得其解。照例说对于拥有人类难以企及的法术力量的魔族来说,驱逐人类,甚至占领人类的土地和资源,应该也是易如反掌的。当然前提是神族的人不会站在人类身边,以目前的情势来看,他们的偏心是肯定的。
“好像是有新的武器。铁炮什么的。”
皮克又一次发挥了自己万事通的功效。
“再这么下去,像我们这种生活在海边离人类国家比较近的人就倒霉了。要是他们真聪明到从海边上来,没有魔力的我们根本挡不住铁炮嘛。”
我点点头。还好人类没有聪明到——不,大概是有能力做出足够跨越魔力之海的战舰的程度。然而即便我这么说,我和皮克两个人都不是魔族,而是生活在魔族土地上的人类。
死在同类的手中未免有些残酷。
“如果他们真能打到这里,”我喃喃自语着。“那我就带着理雅逃走好了。反正……能守护住自己的家人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真的是这样吗?
在话出口的瞬间,我又忍不住开始怀疑了。如果真是像我说的那样——人为了什么而战斗?战争又是为了什么?所有人都携家带口逃跑不就好了?国家是为了什么?如果不能保护人民的安全的话……国家留着有什么用呢?
不。反正我也不算是这个国家的人,对于这个国家我说不出任何责备或者质问的话。
“这个地方真的就要关门了。怎么办?我是打算跟着大叔继续去拿提斯了,你呢?继续带着那个拖油瓶留在这里吗?”
“野牛”半个月后就要关门了。新的酒吧开设在拿提斯,大概是因为那是个酒色之城的原因吧,能够抢到一席之地都已经花去了大半辈子的积蓄,无法再经营“野牛”了。
“什么叫做拖油瓶……理雅只是不适合出来工作而已。”
我马上替理雅辩解起来。任何攻击理雅的人,我都会给予相同的回击。在某种程度上,我似乎成了他的信徒,虽然他也从来没有给过我多少好处。
“他有手有脚,怎么就不适合工作了。”
皮克轻蔑的说。他开始擦玻璃杯了。
每当他说起理雅的时候都满面不屑,就好像理雅的生存方式严重损害了他的自尊一般。
我耐心的解释道:“你也知道。他长相那么像神族,只要走出家门就能把魔族的小孩吓哭,当然不能出来工作了。”
我还清楚的记得理雅走上魔族城市街道的第一天,几乎每家每户的人都恐惧的关上了门窗。
小孩子们哭叫着离开。
男男女女都面露恐惧的离我们十几米远。
他们说——理雅简直是他们短短人生中见过最丑陋的人。
这句话震惊了我许久。因为这与我的认知彻底相反。
“那种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在魔族眼里看的确很吓人,简直像是从神族城市里走出来的主教模样。大概就算在神族,哪怕是人类间都会很受欢迎吧。不过魔族的人就很讨厌这种长相了。”皮克一只手抚着下唇,小大人般做出思考的模样,然后又乜斜眼盯着我。“你到底为什么听他的话来这种地方啊?魔族因为缺乏劳力,不介意人类的技术移民,但也不会对人类很友好。”
他嫌恶的盯着我。好像我对理雅的顺从在他看来十分恶心。
我却马上跳起来反击。“理雅他已经不喜欢人类的城市了。我又无法通过神族的边境,这也是理所当然。”
神族的领域签证极其困难,我曾经试探的问过理雅,但理雅似乎对踏上神族的土地没有丝毫渴望,所以我也放弃了定居神域的打算。而他虽然嘴上没说,但却拒绝再度踏上人类的土地。自从人类也开始高强度的挖掘黑矿资源以供城市运转后,他强烈的洁癖症终于压倒了一切,使我们转舵来到了工业发展不甚繁荣,却空气清新、海景独特的小城卡里姆。
“你可以把他抛下啊。”皮克理所当然的说。
我咔嗒一声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声音有些响,皮克被我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惊讶的盯着我。
“那是不可能的。”我认真地回答他,几乎从他的双眼里看到了自己严肃的面孔。
“理雅是我唯一的家人。因为有他在,我才能努力的活下去。”
理雅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家人。
虽然他几乎无法再为我做些什么,但他教会了我读书、写字,让我领略到世界无穷尽的知识,体会到微妙的存在于每一处细节的生活美感。他拉着我的手走过的土地,几乎遍布了大半个联邦,而如今我们两人也踩在魔族的土壤上。不管面前有怎样的难关,只要是两人的话,怎样都能熬过。
我想不出没有他的生活,那样的生活缺少希望,一切都变得暗淡无光。
只有他才是我努力的目标。
“好啦好啦。开玩笑而已——你这人真是无聊。”皮克赶忙错开视线,装着哼着歌离开了我身边。
从早上开始断断续续迎送客人,每个人几乎都是微醺着进来,大醉而出。
如果说痛苦真的需要酒精的浇灌才能麻木的话,这些人肯定以为这地方是医院了。
我叹了口气。终于等到了下午来接班的女孩子,交换了手头的工作。
“小苏尔——”
店里面走出来魁梧的双头身店主。店长大叔顶着长相相似的两个头颅,其中一只正四处扫视着违规对女孩子骚扰的顾客,而另一只则悄然靠近我。
“今天也很努力啊。还不准备改变主意吗?”
虽然面容凶狠,店长却是个相当热心肠的好人。作为一个在人类看来长相怪异的双头人,他在魔族女性的眼中似乎别有一番魅力。只是这一会儿功夫,就已经有不少女性投来了青睐的目光。
“对不起。我今天早上刚刚收到了征兵函……”我颇为尴尬的回答。因为知道热心的店主一直非常关心我的前途命运,他曾经多次邀请我与他一同去往拿提斯的新店工作,但我却因为理雅从内心里厌恶海上商业发达、酒馆赌场林立的拿提斯而拒绝了他的邀请。
除了酒吧的工作,唯一能找到的薪酬合理的工作只剩下陆军士兵。然而这就意味着要和理雅分开很长一段时间。我既害怕他会因此生气,又担心在自己不在的时间里,他不能很好地照顾自己。
店主另一只本来正在巡回的头颅凑向了我。
“没有魔力的人类收到了征兵函?我怎么不知道小苏尔的剑术那么强?”他惊讶的说。
“没有那么强。但是现在本来就没有什么人应征,所以……”
或许只是被勉勉强强的接受了吧。试验官的面色看上去也不太好,估计认为像我这样没有多少力量的人类小女孩,对于士兵的工作不可能胜任。但步兵缺乏已经成为了魔族军事的常态了。为了不给人类兵团以空隙,即便是弱小的老人孩子们都允许成为了合格参选者。
“这很不好。”店长的两只头都开始摇动起来,责备的望着我。“战场什么的不适合小苏尔。那是大人的职责,小孩子就应该乖乖呆在后方受大人的保护。”
我苦笑着说:“那是因为店长是魔族人才会这么认为。魔族人法定八十岁之后才有资格入伍,一百岁之后才可以饮用酒精类饮料。但人类的话,十六岁就已经成人,八十岁之前或许大半的人类已经老死了——我一个月前就已经满十六岁了。”
听到我的成人宣言,店长似乎相当吃惊。他沉默的盯了我一会儿。
“好吧。小苏尔既然下了决心,我就不再劝说你了。只不过有一件事,作为前辈,我必须提醒你。”
曾经服过三十年兵役的店长当然是我的前辈。即便不是这层意义上的前辈,他都是照顾我许多的,某种意义上的恩人。所以我当然认真严肃的听着他即将对我的说教。
“如果连为什么而战都没有思考的就成为了战士,迟早有一天会在战场上迷失方向的。”
他语气沉重的说完这句话。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脑袋,弄乱了我的短发。我努力的将头发以指梳梳平。
为什么而战?
在走出酒吧门,险些被喝醉的长着河马头的顾客撞倒,小心翼翼的走上主道之后,我终于开始思索店长的话。
为了需要保护的事物。
保护什么?我的脑海里浮现了理雅的身影。
小时候握着我的手,缓慢的照顾着我踉跄且细小的步伐,走过一条又一条街的理雅;
教会我读书写字的理雅;
虽然从来都不开口,但只要我不归来就从不先入睡的理雅。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保护家人更重要的事?所以理雅也一定会明白的。
我是为了他才去成为士兵的。虽然会被迫离开,但只要有理雅在——
我就有可以回去的家。
路面上的行人们有说有笑,面上有蛇麟的年轻姑娘,正在开一个头上长角的男性的玩笑。
长着三只手的小孩在人群中穿梭来去躲避企图抓住他就打的母亲。
虽然在人类的眼中看上去可怕的光景,但看习惯了以后,就会自然的感受到街道上的生气勃勃和日常生活带来的欢欣感。
小商小贩们挂起了自己的商品。不时对着路过的行人吆喝。
平常还略嫌灰暗的天空,不知为什么变得稍稍展露出湛蓝的底色。连我的心情也随之变好了。
街道一角正上演一出街头戏剧。它已经在这里出现几天了。演员似乎来自于魔都瓦伦提卡,一直巡演到了卡里姆。我也曾经在某个无聊的周末观赏过这出戏剧。
——堕天使的妄想。
它讲述了一位天使早上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的翅膀变黑了,被所有的朋友称为失去神之庇佑的堕天使。
这位堕天使非常悲伤,想到自己再也无法与朋友们一起,就干脆跑到了人间甚至魔族的土地上与不登大雅之堂的三教九流们鬼混起来。
他堕天使的模样极受不入流的人们欢迎,他开始尝到了其中滋味,甚至创建起了自己的事业。在他终于带领着邪恶的大军镇压了自己的家乡,将曾经的好友与恋人都抓起来之后。他才从这些人的口中得知了当初的真相。
原来他是受到了朋友们的戏弄,在睡眠之中翅膀被涂了黑色油漆。
开始做作的演技,到后来变得骑虎难下,谁都无法承认自己是恶作剧的始作俑者,于是就任由他离开了他心目中的天堂。
得知真相的堕天使却又一次决定把自己的翅膀染黑,在背离家乡之后走上了更加邪恶的旅程。
是个不入流的故事。但并不是不有趣。
我看着海报上展开一黑一白两面翅膀的天使。心里默默的想着,下一次或许可以和理雅一起来看这出戏剧。
地面忽然剧烈的晃动了一下。
我一时间没有察觉,就像是地面忽然移动,脚下踩空般趴倒在了地上。
我身边几乎大半的人都因此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从街道尽头,甚至更远的地方,传来了隐隐约约,声势浩大的轰隆声。
它们像是隐藏在地表之下。顺着震动的土壤,每一块地砖,悄然涌上,狠狠的撞击到空气中,刺入人的耳膜。
然后撕裂了。
我脚下的地砖忽然裂开一条长缝。这条缝隙随着撕裂的角度越来越宽,我几乎是慌神了两三秒钟才想到逃开。而在我刚刚跑开的刹那,那条宽缝几乎就立刻撕裂开来,将街道分为两个。
巨大的声响自脚下发出。
人群尖叫。
三只手的小孩扒住了地面,身体悬在了宽缝之中。他的母亲尖叫着,却身在街道的另一面,根本无法靠近。
地面向下的宽缝深度至少有五六米,不断随着撕裂的深度而剥落的石砖碎片滚落下去,小孩的手也遭到了砖片的击打。
他疼的哭了起来,但没有人敢靠上前去。我攀爬上了裂缝边缘,紧紧抓住小孩的手。在他的哭叫声中将他拉了上来。
此时尖叫的人们的声音越发凄厉。仿佛是见识到了真正的地狱。
我还没来得及观察形势,就立刻察觉到了他们恐惧的根源。
——圣光。
远处——在更远的远方,几乎是贴近海面的那一边。
白色的神圣光芒闪现。
它刚开始还是闪烁着的,不断增大的光源。而现在却几乎笼罩了整个海岸线。
它越是延展,我身边的人们的痛苦呼喊就越是强烈。然后蓦然——纯白的光芒消失了。
人们茫然的左顾右望。拥抱着自己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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